梵华说印度(53)：缺水的印度
中国和印度都受到北半球季风的影响，每年夏季都会从海洋带来充沛的水汽，形成季节性的雨季。雨水浇灌土地，给农业带来丰收的同时，有时也会过犹不及，造成洪涝灾害。今年中国江淮流域的洪水就异常凶猛，给我国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与此同时，耸入云霄的喜马拉山脉阻挡了来自印度洋湿润的西南季风北上的路线，在迎风坡造成了猛烈的降雨，使得喜马拉雅山南麓的印度阿萨姆邦和恒河两岸每年也都饱受洪水泛滥之苦。
根据上图的亚洲降水分布图，可以清楚的看到印度除了西北部印巴边界地区较为干燥以外，印度其他地区的降水是比较丰沛的，加上印度处于低纬度，光照充足，温度较高，而且印度土壤因为含有史前德干超级火山喷发遗留下火山灰的缘故，非常肥沃，因此，印度自古以来就农业发达，物产丰富，造就了印度文明的繁荣。
（印度东北部阿萨姆邦每年都有洪水泛滥）
然而，很多人可能没有想到，随着近代印度的发展，印度的水资源也逐渐出现了紧张的局面，印度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一个严重缺水的国家，近几年水资源短缺的矛盾尤为突出。缺水，已经成为印度这个国家一个巨大的国家安全隐患。
严峻的缺水局面
水是人生存的最基本物质条件之一。对于今天大部分中国人来说，我们已经习惯于享用自来水管流出的干净自来水，在我们各式各样的烦恼和忧愁中，缺水似乎是最遥远的那一个远虑。然而，在印度，缺水却是大部分印度人不得不认真面对的近忧！
（印度电影《起跑线》中，女主角因为排队接水矛盾而奋起反抗悍妇）
印度高分电影《起跑线》中，原本富豪的女主角一家为了获取孩子进入名校的资格，跑到贫民社区假扮穷人，因为缺水导致了一些从未想象过的生活之艰，深刻的反映了印度贫民阶层严重缺水的现实。《起跑线》中的缺水剧情不是艺术的加工，而是印度全国比较普遍存在的现状。
每当我到孟买出差，总会来到孟买最南端的柯拉巴（Colaba）地区（相当于上海的外滩），在气派的历史建筑和现代的摩天大楼之间，我常常会看到贫民排着上百米的队伍，从水车里面领取每日的生活用水。繁华与贫穷强烈对比的震撼，让我这个已经对印度贫富差距麻木的人都终生难忘。印度供水质量和保障工作做的最好的孟买都是如此，其他城市就可想而知了。
不光印度贫民长期饱受缺水之苦，印度的富裕阶层也开始感受到水资源匮乏带来的不便。在印度长期生活的中国人一般都会选择印度较为富裕的社区租房，虽然缺水情况不多，但也会有一定感悟，最近几年尤甚。我在印度海德拉巴的生活经历，2012年之前几乎没有感受到停水的不便，但是2012年之后，每年的雨季到来之前，楼下的公共水窖（位于市区核心地段的这个小区没有自来水，市区很多社区也是抽取地下水用做生活用水）也频繁断水，小区不得不集资购买水车运水注入水窖，而每家每户也都买上超大水桶，存储用水以备停水应急。而在印度首都新德里南部的富人区，我们的办事处也是供水不稳定，每天只有短暂的时间能够得到市政供水，为此房东也是修建了大型储水地窖，楼顶也装上了超大的储水桶，增加用水保障裕度。
根据美国国家宇航局（NASA）在2002至2008年的研究，通过GRACE卫星的遥感数据，已经发现在印度北部以德里为中心的广大地区，地下水位出现连续下降的趋势，并且已经形成巨大的地下水漏斗区。根据2014年印度中央地下水委员会（Central Ground Water Board，CGWB）的数据，德里的地下水位已经从1977年的20英尺（约地下6.0米）巨降到2014年的214英尺（约地下65.2米）,而且2018年CGWB的报告依然显示大部分德里地区的地下水位依然以每年0.5-2米的速度下降中，缺水危机日益严重。
（NASA卫星遥感数据显示2002-2008年之间德里地下水位持续下降，印度北部已经形成了区域面积巨大地下水漏斗区。）
不仅仅是德里及周边地区，印度的主要城市及周边都面临着严重的水资源危机。根据2014年世界资源研究所（World Resources Institute）的研究显示，印度超过54%地区面临着水资源紧缺的“高”和“极高”风险等级。而且这些地区是印度人口主要的聚集区和主要粮食的产地，因此，缺水的危机对国家安全构成重大威胁。
（印度缺水形势图，红色越深说明越缺水）
缺水的原因
印度作为一个降雨量充沛的国家，出现严重的缺水危机，除了一小部分天灾的因素外，更多的则是人祸的结果。
全球气候变暖与厄尔尼诺现象对低纬度季风的影响是不小的，而印度作为一个严重依赖季风降水的国家，气候的微小波动就可能造成巨大的降水差别，影响印度社会的基本民生。最近几年印度东南部泰米尔纳德邦（Tamil Nadu）受此影响特别明显，2015年泰米尔纳德邦遭遇了百年未遇的暴雨，导致了毁灭性的洪水；而2017年泰米尔纳德邦又遭遇了140年未遇的干旱，对农业生产带来巨大的影响；持续的干旱延续到2019年，连泰邦省会金奈市（Chennai）的水源水库都干涸，无法保障生活用水，造成了巨大的社会影响。类似金奈这样的情况在印度并不鲜见。
（金奈赖以生存的水源Puzhal水库在2019年大旱中史无前例得几乎干涸，让金奈全城陷入缺水危机）
印度缺水的人祸因素中，污染恐怕要首当其冲。印度有丰沛的季风降水和青藏高原水塔流下的涛涛江河，按理应不至于发生严重的水危机。然而，印度政府的不作为导致印度地表很多河流污染极其严重，根本不适宜人类饮用，迫使印度人民大量抽取地下水，导致地下水位严重下降。一旦地下水枯竭，缺水危机爆发，必将给印度社会带来巨大的震动。
印度的河流污染有多严重？看看德里就可以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德里市区东部的雅姆纳河（Yamuna River）是印度母亲河恒河的重要支流。流经德里的雅姆纳河常年遭受严重污染，我经常看到污染的白色泡沫厚厚的盖在河面之上，刺鼻的恶臭让我每次穿越跨河大桥都不敢打开车窗。试想一下如果上海市区的黄浦江或者广州市中心的珠江污染成这样，那会是什么样的可怕状况！德里市区的雅姆纳河两岸几公里之内都是贫民区，有钱人没人愿意生活在散发着恶臭的河水边，想想黄浦江边的陆家嘴、珠江边上的珠江新城，印度政府真是暴殄天物啊！
（德里市区内的沟渠很多都被垃圾和污水严重污染）
德里市区里面的小河与沟渠也好不到哪去，到处都被垃圾和生活污水污染的让人窒息。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位于德里市中心中国人聚居比较多的Defence Colony高端富人小区内的小河，因为常年污染而臭气熏天。估计小区内的达官显贵也受不了，于是政府搞了一个解决方案——给臭水沟改造成带盖子的封闭的暗渠，这简直就是修了一个超大号的下水道！且不说这个在中国最多一年就能搞完的工程拖拖拉拉了好多年，我更加担心这样封闭的暗渠产生大量的沼气积聚，万一爆炸可就不得了啊。
这样严重污染的情况，导致印度地下水也被污染，加上印度自来水厂非常有限，供水能力也严重不足，导致大量的城市居民的饮用水质量堪忧。根据2019年11月16日印度标准局（Bureau of Indian Standards, 隶属于Ministry ofConsumer Affairs, Food and Public Distribution）的报告显示，从德里11处采样点获取的自来水样本中，所有样本均在28项检测指标中有多达19项不合格！同样在其他城市的检测中，除了孟买全部合格，海德拉巴90%样本合格外，其余包括班加罗尔、加尔各答、斋普尔等8个主要城市都同德里一样全军覆没，水样检测不合格。连自来水都是这样的质量，其他超过56.6%（2011年印度官方统计数据）用不上自来水的城市居民的境遇就更加可想而知了。
（印度十大城市自来水检测，八个城市样本全部不合格，令人咋舌）
地表水的严重污染，逼着人们疯狂采取地下水作为生活用水。据2020年7月印度政府RTI（rti.gov.in）调查的结果，保守估计德里有46.5万口非法机井。而德里JAL Board的官员私下承认非法机井实际数量要远多于此（https://scroll.in/article/print/676038）。德里千万计的人口严重超采地下水，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印度农业大量抽取地下水来灌溉农田）
然而，比城市超采地下水更为严重的是印度农业居然也大规模抽取地下水来灌溉农田，这就更加是不折不扣的人祸了！而产生这样奇葩现象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印度“民主”选举制度下，政客为了拉拢农民选票而提供免费的农业用电，加上农业灌溉水利设施建设投入不足，农民自然不愿意费事去引水灌溉，而是抽水灌溉。这种竭泽而渔的做法导致了印度旁遮普等主要产粮地地下水位严重下降，加剧了缺水的危机，也埋下了粮食危机的隐患。
印度政客对印度缺水的危机难辞其咎。印度民选政府任期不长，政客施政往往重视短期利益，对于环保和治理污染这样投入大、见效慢、周期长的治理项目兴趣寥寥，重视度不够，投入严重不足。这是印度污染严重的最根本的根源。而且，印度政府的许多政客放任污染，导致印度大小河流不同程度污染，严重渎职，人为加剧了缺水的危机。
我记忆中上个世纪80年代老家第一次装上了自来水，从此我的人生告别了吃大运河水的历史。而印度建国稳定发展了70年多年，居然主要城市都未能普及自来水，不能稳定24小时供水。这样关系民生的基础工作都没有做好，印度政客不应该感到汗颜吗？
此外，印度水利建设虽做了不少工作，但是依然非常薄弱，不仅无法满足农业发展的基本需要，甚至对付每年的常规洪水都显得力不从心。更有甚者，严重的腐败导致水利工程成为豆腐渣工程的报道也是比比皆是。
（印度新大坝尚未投运就溃坝，豆腐渣工程背后的政府腐败病入膏肓）
2017年9月19日，印度比哈尔邦（Bihar）巴格普尔（Bhagalpur）一处修建了40年，花费了38.9亿印度卢比（约3.8亿人民币）的Gateshwar Panth运河工程中的一处大坝，在比哈尔邦首席部长Nitish Kumar参加建成投运剪彩仪式不到24小时前的试运行中溃坝，淹没了附近城镇。这样的工程腐败令人愤慨，也令人唏嘘不已！
（印度瓦纳纳西处的恒河）
印度总理莫迪在2014年选举获胜之时，提出了“净化母亲河——恒河”的计划，并为此投入了数百亿印度卢比的资金。可是2017年印度国家绿色法庭（National Green Tribunal）却评价“两年治理下来，没有一滴恒河水得到了净化”。面对几十年环保工作的欠账，几百亿卢比的资金的确是杯水车薪，更何况有多少资金真正得到了落实，落实后有多少能够逃过腐败的魔掌，实实在在用到项目的刀刃上，更是未知数了。莫迪的理想很伟大，为国家发展也算殚精竭虑，可惜以个人之力，难以撼动腐败的体系，“净化母亲河”的美好愿望只能成为永远努力的方向。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体验过印度缺水的痛苦、见识过印度污染的可怕，对这句话的领悟才更加的深刻，发自内心的认同。2020年，大自然给人类上了深刻的一课。人类文明突飞猛进之时，我们的高傲却被大自然无情的击得粉碎。敬畏自然，唤醒责任，值得我们深刻反思。